2016年11月22日星期二

自私的基因 The Selfish Gene by Richard Dawkins (1990)

第一章 為什麼會有人呢?

在生物學上,按照進化理論關於利他主義應該在什麼水準上表現出來存在著混亂狀態。這種混亂狀態正好反映出與之平行的,在人類道德中關於利他主義在什麼水準上是可取的——家庭、國家、種族、物種以及一切生物——所存在的混亂狀態。對於群體成員之間從事競爭而相互交惡的情況,甚至連群體選擇論者也會覺得不足為奇。但值得一問的是,群體選擇論者如何決定對哪一級的水準才是重要的呢?如果說選擇在同一物種的群體之間以及在不同物種之間可以進行,那麼選擇為什麼就不能在更高一級的群體之間進行呢?物種組成屬,屬組成目,目組成綱。獅子和羚羊與我們一樣,同屬哺乳綱。難道我們不應該要求獅子“為了哺乳綱的利益”,不要再去殺害羚羊嗎?為了不致使這一綱滅絕,毫無疑問,它們應該去捕食鳥類或爬行動物。可是,照此類推下去,為了使脊椎動物這一門全部永恆地存在下去又該怎樣呢?

第五章 進犯行為:穩定性和自私的機器

有些生物不会进行争斗,而是进行对峙的消耗战(它们可能没有进攻性武器)它们比拼的是一动不动地浪费自己的时间资源。不动声色是为了掩盖它们的底线。(撒谎不流行,因为它不是一个稳定ESS)

第七章 計劃生育

一般來說,可能還有其他物種——歐椋鳥或許就是其中之一——能在冬季預言,某種具體食物資源在來年春天是否會獲得豐收。農村的莊稼人有許多古老的諺語,例如說冬青果的豐產可能就是來年春季氣候好的吉兆。不管這些說法有沒有正確的地方,從邏輯上說預兆是可能存在的,一個好的預言者從理論上講可以據此年復一年地按照其自身的利益,調節其每窩的生蛋量。冬青果可能是可靠的預兆,也可能不是,但像在老鼠例子中的情況一樣,動物個體的密度看來很可能是一個正確的預報信號。一般他說,雌歐椋鳥知道,它在來年春季終於要餵養自己的雛鳥時,將要和同一物種的對手競爭食物。如果它能夠在冬季以某種方式估計出自己物種在當地的密度的話,那麼它就具備了有力的手段,能夠預言明年春天為雛鳥搜集食物的困難程度。假如它發現冬天的個體密度特別高的話,出於自私的觀點,它很可能採取慎審的政策,生的蛋會相對減少:它對自己的每窩最適量的估計會隨之降低。

如果動物個體真的會根據對個體密度的估計,而降低其每窩的生蛋量,那麼,每一自私個體都會立即向對手裝出個體密度很高的樣子,不管事實是不是這樣,這樣做對每一自私的個體都是有好處的。如果歐驚鳥是根據冬天烏群棲息地聲音的大小來判斷個體密度的話,每只鳥會盡可能地大聲鳴叫,以便聽起來像是兩隻鳥而不是一隻鳥在鳴叫,這樣做對它們是有利的。一隻動物同時裝扮成幾隻動物的做法,克雷布斯(J. R.Krebs)在另一個場合提到過,並把這種現像叫作"好動作"效果(Beau Geste Effect),這是一本小說的書名,書中講到法國外籍軍團的一支部隊曾採用過類似的戰術。在我們所舉的例子中,這種方法是用來誘使周圍的歐椋鳥降低它們每窩的生蛋量,降低到比實際的最適量還要少。如果你是一個歐椋鳥而且成功地做到這一點,那是符合你的自私的利益的,因為你使不合有你的基因的個體減少了。因此,我的結論是,瓦恩-愛德華茲有關炫耀性行為的看法實際上也許是一個很正確的看法:除了理由不對之外,他所講的始終是正確的。從更廣泛的意義上來說,拉克所作的那種類型的假設能夠以自私基因的語言,對看上去似乎是支持群體選擇理論的任何現像,都能作出充分有力的解釋,如果此類現像出現的話。

我們根據本章得出的結論是,親代個體實行計劃生育,為的是使它們的出生率保持在最適度……。


第十一章 覓母:新的複製基因

調子、概念、妙句、時裝、制鍋或建造拱廊的方式等都是覓母。正如基因通過精子或卵子從一個個體轉到另一個個體,從而在基因庫中進行繁殖一樣,覓母通過從廣義上說可以稱為模仿的過程從一個腦子轉到另一個腦子,從而在覓母庫中進行繁殖。一個科學家如果聽到或看到一個精彩的觀點,他把這一觀點傳達給他的同事和學生。他寫文章或講學時也提及這個觀點。如果這個觀點得以傳播,我們就可以說這個觀點正在進行繁殖,從一些人的腦子散佈到另一些人的腦子。正如我的同事韓弗理(N.K. Humphrey)對本章一份初稿的內容進行概括時精闢地指出,"…··覓母應該看成是一種有生命力的結構,這不僅僅是比喻的說法,而是有其學術含義的。當你把一個有生命力的覓母移植到我的心田上,事實上你把我的腦子變成了這個覓母的宿主,使之成為傳播這個覓母的工具,就像病毒寄生於一個宿主細胞的遺傳機制一樣。這不僅僅是一種講法——譬如說,'死後有靈的信念'這一覓母事實上能能夠變成物質。它作為世界各地人民的神經系統裏的一種結構,千百萬次地取得物質力量。"讓我們研究一下上帝這個概念。我們不知道它最初是怎樣在覓母庫中產生的。它大概經過許多次的獨立“突變”過程才出現的。不管怎樣,上帝這個概念確實是非常古老的。它怎樣進行自身複製呢?它通過口頭的言語和書面的文字,在偉大的音樂和偉大的藝術的協助下,進行複製傳播。它為什麼會具有這樣高的生存價值呢?你應當記住,這裏的“生存價值”不是指基因在基因庫裏的價值,而是指覓母在覓母庫裏的價值。這個問題的真正含義是,到底是什麼東西賦予了上帝這一概念在文化環境中的穩定性和外顯率(penetration)?上帝覓母在覓母庫裏的生存價值來自它具有的巨大的心理號召力。上帝這一概念對於有關生存的一些深奧而又使人苦惱的問題提供了一個表面上好像是言之有理的答案。它暗示今世的種種不公平現像可以在來世中得到改正。上帝伸出了"永恆的雙臂"來承受我們人類的種種缺陷,宛如醫生為病人開的一味安慰劑,由於精神上的作用也會產生一定的效果。上帝這個偶像之所以為人們樂於接受並一代一代地在人們腦子裏複製傳播,其部分理由即在於此。我們可以說,在人類文化提供的環境中,上帝這個形像,通過具有很高生存價值或感染力的覓母形式,是存在的。

有些覓母和一些基因一樣,在覓母庫中只能在短期內迅猛地擴散,但不能持久。流行歌曲和高跟鞋就屬這種類型。其他如猶太人的宗教律法等可以流傳幾千年,曆久不衰,這通常是由於見諸文字記載的東西擁有巨大的潛在永久性。

讓我舉一個具體的例子來說明問題。教義中有一點對強迫信徒遵守教規是非常有效的,那就是罪人遭受地獄火懲罰的威脅。很多小孩,甚至有些成年人都相信,如口果他們違抗神父的規定,他們死後要遭受可怕的折磨。這是一種惡劣透頂的騙取信仰的手段,它在整個中世紀,甚至直至今天,為人們帶來心理上的極大的痛苦。但這種手段非常有效。這種手段可能是一個受過深刻心理學訓練,懂得怎樣灌輸宗教信仰的馬基雅維裏式的牧師經過深思熟慮的傑作。然而,我懷疑這些牧師是否有這樣聰明。更為可能的是,不具自覺意識的覓母由於具有成功的基因所表現出的那種虛假的冷酷性,而保證了自身的生存。地獄火的概念只不過是由於具有深遠的心理影響,而取得其固有的永恆性。它和上帝覓母連結在一起,因為兩者互為補充,在覓母庫中相互促進對方的生存。

宗教覓母複合體的另一個組成部分稱為信仰。這裏指的是盲目的信仰,即在沒有確鑿的證據的情況下,或者甚至在相反的證據面前的信仰。人們講述過多疑的湯瑪斯的故事,並不是為了讓我們讚美湯瑪斯,而是讓我們通過對比來讚美其他的使徒。湯瑪斯要求看到證據。對某些種類的覓母來說,沒有什麼東西比尋求證據的傾向更加危險了。其他的使徒並不需要什麼證據,而照樣能夠篤信無疑,因此這些使徒被捧出來作為值得我們仿效的對。促使人們盲目信仰的覓母以簡單而不自覺的辦法阻止人們進行合理的調查研究,從而取得其自身的永恆性。

盲目信仰的人什麼事都幹得出。如果有人相信另一個上帝,或者即使他也相信同一個上帝,但膜拜的儀式不同,盲目信仰可以驅使人們判處這個人死刑。可以把他釘死在十字架上,可以把他燒死在火刑柱上,可以用十字軍戰士的利劍刺死他,也可以在貝魯特的街頭槍決他,或者在貝爾法斯特的酒吧間裏炸死他。促使人們盲目信仰的覓母有其自己的冷酷無情的繁殖手段。這對愛國主義的和政治上的盲目信仰以及宗教上的盲目信仰都是一樣的。

覓母和基因常常相互支持、相互加強。但它們有時也要發生矛盾。例如獨身主義大概是不能遺傳的。促使個體實行獨身主義的基因在基因庫裏肯定沒有出路,除非在十分特殊的情況下,如在群居昆蟲的種群中。然而,促使個體實行獨身主義的覓母在覓母庫裏是能夠取得成功的。譬如說,假使一個覓母的成功嚴格地取決於人們需要多少時間才能把這個覓母主動地傳播給其他人。那麼從覓母的觀點來看,把時間化在其他工作上而不是試圖傳播這個覓母的行為都是在浪費時間。收師在小夥於尚未決定獻身於什麼事業的時候就把獨身主義的覓母傳給他們。傳播的媒介是人的各種影響,口頭的言語,書面的文字和人的榜樣等等。現在,為了便於把問題辨明,讓我們假定這樣的情況:某個牧師結了婚,結婚生活削弱了他影響他的教徒的力量,因為結婚生活佔據了他一大部分時間和精力。事實上,人們正是以這種情況作為正式的理由要求做牧師的必須奉行獨身主義。如果情況果真是這樣,那麼促使人們實行獨身主義的覓母的生存價值要比促使人們結婚的覓母的生存價值大。當然,對促使人們實行獨身主義的基因來說,情況恰恰相反。

人類可能還有一個非凡的特徵——表現真誠無私的利他行為的能力。我但願如此,不過我不準備就這一點進行任何形式的辯論,也不打算對這個特徵是否可以歸因於覓母的進化妄加猜測。我要說明的一點是,即使我們著眼於陰暗面而假定人基本上是自私的,我們的自覺的預見能力——我們在想像中模擬未來的能力——能夠防止我們縱容盲目的複製基因而幹出那些最壞的、過分的自私行為。我們至少已經具備了精神上的力量去照顧我們的長期自私利益而不僅僅是短期自私利益。我們可以看到參加“鴿手集團”所能帶來的長遠利益,而且我們可以坐下來討論用什麼方法能夠使這個集團取得成功。我們具備足夠的力量去抗拒我們那些與生俱來的自私基因。在必要時,我們也可以抗拒那些灌輸到我們腦子裏的自私覓母。我們甚至可以討論如何審慎地培植純粹的、無私的利他主義一這種利他主義在自然界裏是沒有立足之地的,在世界整個歷史上也是前所未有的。我們是作為基因機器而被建造的,是作為覓母機器而被培養的,但我們具備足夠的力量去反對我們的締造者。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我們,我們人類,能夠反抗自私的複製基因的暴政。